說到新竹，大多數人的唯一印象不外乎是科學園區，科技產業的光環很明顯地遠大過城市的地方色彩，為了讓更多人明白家鄉的好，陳添順（以下簡稱Ben）嘗試用社會企業的經營模式，結合任職科技產業多年的背景，成立起地方文創品牌「或者」，近幾年由於在地人和旅客間口耳相傳的好口碑，品牌旗下的文化據點已是走訪新竹時的遊憩熱點。究竟「或者」是一個怎麼樣的品牌？又是如何賦予這座城市的豐厚歷史嶄新風貌？雜學生活（以下簡稱ZA）十分榮幸邀請到他分享一路以來的歷程。
ZA：過去投身科技產業時期您所負責的業務主要是？人生下半場決定把重心移轉到文創產業理由是？
Ben：過去我主要負責的是業務行銷方面的事務，之所以會決定投身文創產業，要回溯到我年輕時，大學時期的我是校刊編輯，寫文章也玩音樂，跟現在的文藝青年差不多。當時我念的是理工科系，家裡認為畢業後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也剛好那個時代的台灣，經濟正處於起飛階段，很容易找到工作，找到工作後我便開始在科技產業裡扎根。
學生時代接受到許多音樂、文藝的薰陶，我會說是那時就已經埋下種子，只是在這個時間點發芽。文藝對從事科技業的我來說具身心平衡的功用，說實話科技業是非常高壓的行業，幸好有文化藝術的涵養能讓我浸淫其中，讓我的生活可以取得平衡，也因為我自己經歷過，如今更覺得現在的年輕人不管從事哪個行業，都必須早點培養文化藝術方面的興趣，將來面對工作或生活的壓力時，便會知道透過欣賞好的音樂表演、閱讀一本好書或是品嘗一杯美好的咖啡，都能滋潤心靈帶來正面能量。這也是為什麼如今當我有能力給予時，我會希望盡可能讓更多人了解到這一點，同時也將過去在科技產業獲得的經驗值帶到文創產業中。
ZA：談談投身文創產業至今的觀察，又是如何把過去科技業的背景和經驗值導入文創產業？
Ben：我認為過去的文創產業偏向單打獨鬥的經營型態，工作室裡由藝術總監或創意總監帶頭，底下的人跟著步調走，這樣的模式完全不像科技產業，科技產業分工其實非常仔細，作業流程SOP切得很碎，每個人各司其職，2個業種看起來是極端的兩邊。
文創產業如今會面臨到的問題是商業模式比較難複製，或是能被規格化擴大經濟規模。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既能照顧到人的創意、特質、尊嚴，同時有效率、規格化的運營，最終產生更大的經濟規模，獲得長期的發展。怎麼樣把科技產業的紀律、標準化流程導入文創產業，並讓人性的尊重、人的創意可以發揮到更高階段，從我「或者」成立以來，內部下了許多苦心在制定標準流程上，例如：人資訓練。我不認為2個產業是相互排斥的，反而是能融合的。
ZA：品牌名是否也投射了您的這個想法？為何會選擇「或者」一詞？
Ben：的確，最初花了3個多月構思品牌命名，從探詢初衷、使命、對未來的想像再到究竟要用什麼樣的價值觀來組建團隊，甚至為此專門開設了workshop，這在科技產業裡是非常常見的做法，但在文創產業非常少見。
「或者」的願景是讓在地人感到驕傲、讓旅行者感到憧憬；使命是攜手年輕世代、串連在地文化社群，打造美好的生活體驗；用分散式美術館的型態遍地開花，讓所有人可以無需舟車勞頓就能體驗文化藝術。所謂的「美術館」不是刻板印象那樣把藝術品掛在白牆上，而是透過一杯茶或咖啡、一本書或一件工藝品獲得幸福感的Living Museum，也因為這樣的思維，每一處「美術館」的空間都不相同，裡頭裝載的內容也不一樣，唯一相同的就只有「閱讀」、「咖啡／茶」這2項元素。討論出上述這些細節後，我們才開始構思品牌命名。
或者二字拆開來看，「或」有一百種可能性，或飲、或食、或坐、或臥、或讀、或聽、或看……，「或」有非常多元、開闊之意；「者」就是人，以人為本，到空間裡的人可以當讀者、聽者、觀者……，有非常多的可能性，如果把這個名字用英文來解讀，或者的英文是OR，前面加上閱讀（read）、聽（listen）、看（watch）、編輯（edit）、參觀（visit）……等動作，都會變成做某種行為的人，呼應了品牌以人為本的思考。
ZA：品牌使命中特別提及「攜手青年世代」原因是？
Ben：這也和我年輕時的經歷有關，50年次的我，年輕時剛好是台灣經濟發展最高峰階段。我的上一個世代像是施振榮、郭台銘，從貧窮戰亂的年代崛起，讓他們擁有很強烈的創業基因，也因為這樣那一代有很多創業家，到了我這個世代，有很多外商進入台灣，希望找到能開拓國內市場或以台灣為基地拓展亞洲市場的人才，於是非常多人在外商建構的工作環境裡就業，我自己就是其中一分子，出社會後有長達15年時間都是在外商公司工作，不管業務、行銷、技術、國際視野都經過很長時間的薰陶，相對來講獲得到很多社會資源。我之後的下一代主場景則是網路領域。
回顧台灣的世代變化，從最早的工業取代農業，到從科技業取代傳統工業，再到外商、專業經理人、運用網路的知識能量進行創新來看，現代的年輕人相對來說是缺乏資源的，他們沒有我那個世代那麼多的社會資源。我大學畢業時手上有8～9份工作可以選擇，那時候薪資水平也跟現在差不多，真的是只要肯努力就能看得見未來，我希望這樣的情況不要只停留在我這一輩，盡量讓年輕人能放心的做夢、造夢，打造出使他們能發展自己才華、實現夢想的平台，甚至期望他們將來有影響力時也會這樣想，把社會資源一棒接一棒傳下去。
ZA：是否也和一線、次要城市能取得的資源先天存在差距有關？
Ben：是的，希望藉此能留下年輕世代，此外也想顛覆新竹給人的刻板印象。雖說是「科技城」但不只有學理工的人才有發展，我想讓設計、美術、文化、社會關懷等領域出身的人才，在科學園區裡也有獲得重視、被培養的機會。
ZA：「期望透過品牌的作為創造出『讓在地人驕傲、讓旅行者憧憬』現象」，之所以設下如此清晰的目標其理由是？
Ben：誠如我剛所說，新竹過去給人的刻板印象是科技城，好像只有科學園區。事實上很多科技園區裡的從業人員平日在園區裡工作與生活，假日大多時候不會選擇在新竹度過，可能會跑台北、台中，新竹在他們的心中只是一個工作地點。
以或者書店所在的舊城區為例，這裡其實相對來說是沒落的一區，過去幾十年來，居民也沒有太大的改變，很多商家也都歇業，大家已經習慣它沒落的一面，長期下來，居民對城市的光榮感、文化認知其實也都有限，更別提因工作遷居到新竹的科技新住民、科技新移民。
我認為唯有透過過往豐厚文化的再利用，重新找回往日的光榮，在地人才會對這片土地產生連結，進而讓外地人心生羨慕，不再只是將新竹看作科技城、工作賺錢的地方，還是個適合生活、養育小孩的好所在。
ZA：「分散式美術館」的設定如何對您提到的這些產生助益？目前品牌旗下的6個據點選址有什麼獨特之處？
Ben：過去3年裡，「或者文創」啟用新竹舊城區的2處據點、新竹市市區的2處據點，每一區據點的選址採既分散又集中的標準，據點和據點間基本上走路5分鐘都到得了，選擇時都會評估建築本身的歷史、地方文化脈絡的梳理，讓來到據點的人，無論是在地居民或是外地旅客都能細細探索，從中得到新的新竹印象。
至明年8月為止，或者文創旗下將開設共6個據點。以2017年開設的首個據點「或者書店」為例，建築前身是新竹縣文化局的辦公室，1970年左右搭建的空間隔間中規中矩，決定進駐後透過現代設計美學思維，把窗戶與戶外光影整合，變成一處兼具歷史脈絡、擁有溫暖舒適氛圍、適合閱讀與生活的空間。
據點選擇的首要條件是要具備「能代表某個時代的生活印記」，目前或者文創旗下的6個據點建築橫跨日據時代到民國初期，再到台灣經濟起飛時期。每一個據點決定以前，我們都會花費大量時間研究建築的文史調查，甚至還會發包給文史工作者協作。每個年代的建築語法都不同，換句話說，建築是最能代表、最接近那個時代的生活樣貌，以明年規劃開設的2個據點為例，其中一處「或者光盒子」前身是1933年的老電影院，找來留歐建築設計師操刀緣故，建築語彙多為歐式風格，另一處「或者食物料理美術館」前身是1934年的百貨公司「新州屋」，作為新竹第一間百貨公司，牆壁比一般房子要厚了一倍。
這些和地理位置、文化歷史有關的老故事、影像紀錄，經過重新梳理之後，都會融入據點的軟體、硬體設計當中，讓到訪民眾獲得新體驗之餘也明白豐厚的在地歷史，要說或者文創旗下據點的獨特之處我想不外乎會是這個。
關於陳添順（Ben）
2008年7月，陳添順與兄妹共同決定成立基金會，自父母名字裡各取一字，創建了名為「鴻梅」的在地社區型教育基金會，聚焦關懷新竹地區的新住民第二代及偏鄉兒童的教育資源提供，5年後，因原本關注的弱勢族群開始獲得政府完善照應，於是轉型為「鴻梅文化藝術基金會」，全力扶植文化藝術創作者，這也是日後成立文創公司、建立文創品牌的緣起。2015年，帶領創作者們前往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的旅行見學，觀察到文化藝術介入偏鄉社區致使地方經濟得以重新繁榮的新型態商業模式，認為相當值得借鏡學習，隔年9月便以社會企業的運作形態，創設在地文創品牌—或者，至今短短不到6年時間，已發展出6處文化據點（包括在2022年將正式啟用的2處）、擁有60餘名員工，業務項目包括：書店經營、餐飲服務、展場及空間設計、小農產品選品、創意工藝選品、文創商品開發、線上媒體經營、旅店及城市探索開發、影像生產、劇院經營。
採訪：Kenneth Lai
攝影：Wu Zong Yan